小短腿趴趴走

很棒的文章，分享！

    很多事情其實我一開始沒有講，我知道會發生的事情，但是我不講。我只想看到我們台大學生的自治的觀念，會不會隨著時間及人類的演化，獲得提升。但是我必須要說了，因為再不說的話，這個禮拜或下個禮拜，我就會接到很多修課同學的e-mail，告訴我說：「老師啊，上課佔位子的情況太嚴重。」我知道，我當然知道。教了這麼多年的書，我當然會知道第一周會發生什麼事、第二周會發生什麼事。很多時候我只是不說，我希望看同學們會不會有自覺。

     自覺是很重要的事情。上個禮拜就是因為有一些太空先進國家缺乏自覺，所以大家需要擔心走在街上會有衛星的碎片落在頭上。連我都很難想像，我們的科技已經進步到這種程度，在台灣走在街上還要擔心衛星的碎片。你覺得這個問題合理嗎？這個Threat、這個威脅合理嗎？

     從上禮拜到現在，好多電台的訪問、報紙的聯繫，可是我看到好多媒體，他們都沒有從一個真正的角度探討這個問題。這些太空先進國家，把衛星射上地球軌道去，他有這個能力把衛星放上去，難道就沒有能力把它帶回來嗎？當然有，他只不過選擇不做。我們以前在太空總署工作，所以清楚得很。

     1989年，我離開太空總署回到台灣。1990年，哈伯望遠鏡發射，當時哈伯望遠鏡是由太空梭帶上去的，因為它很重，一般的火箭帶不了這麼大的物體。哈伯望遠鏡有多重？在這學期我們有一堂課會提到：11.5噸。11.5噸！同學們記不記得前兩天，讓我們生命財產備受威脅的UARS有多重？6噸。它在軌道裡的重量有6.5噸，下來的碎片是500公斤。11.5噸的重量，在1990年是不得了的重量，在地球低軌道，因為它放不高，太空梭重，哈伯望遠鏡也重，飛不高，飛到600公里草草放下就算了。

     這個紀錄很快地就被第二年的衛星打破了。那是美國NASA四大里程碑式的天文衛星任務的第二個，1991年，GRO─伽瑪射線望遠鏡，射到軌道裡面去，也是太空梭帶上去的。多重？Believe it or not─17噸！馬上打破哈伯望遠鏡的紀錄。17公噸的衛星在600公里的低軌道，同學們你想想看，等到這個衛星失靈除役了，它經過了大氣層，能夠燒得乾淨嗎？Of course not！你連6.5噸都燒不乾淨，更別說是17噸的了。結果1991年上去的這個衛星，在軌道裡運行了十年。而在1999年年底，它控制方向導航功能的三個陀螺儀之一壞掉了，還剩兩個陀螺儀。NASA當機立斷把這個天文衛星整個function在往後的五個月裡面一一關掉，然後在2000年的五月底，用導航的方式做了一個control re-entry。Re-entry就是重返大氣層，control re-entry就是在控制情況之下，把這個太空人造衛星導下來。導到哪裡去？當然是海裡。還有兩個控制陀螺儀，其實這個衛星是可以繼續觀測使用的，所以當時的科學家們，尤其是使用GRO非常頻繁的科學家們簡直難過地不得了，跟NASA說：「剩兩個陀螺儀，我們還是可以用。」但NASA就決定不要繼續運作下去了，在剩兩個陀螺儀，還能維持它方向的情況下，叫它下來吧。所以這些科學家到最後只能包一艘小船，在海洋上面，抬頭看一場壯麗的流星雨。看這個大衛星下來，碎成無數碎片，然後燦爛繽紛地掉到海裡面去。

     這是一個負責任的做法。那你說：「老師，NASA是負責任的？」NO，為什麼2000年的NASA會做出如此明智、果斷、負責任的原因，其實是1999年出了好幾次事情。1999年裡，兩艘NASA的太空船一前一後撞毀在火星表面。NASA無法再負擔任何丟臉的事情發生，所以在2000年做非常明快的決斷。

     所以UARS在前兩天往下掉，報紙上只在那邊非常聳人聽聞地說：「每個人被砸中的機率是兩千四百分之一。」這比大樂透高很多欸！機率相當高，走在街上要小心，出門要戴鋼盔。我們地球上的人類為什麼需要受這樣子的威脅？天外來的東西已經不少了，每天有60噸到100噸的物質穿過大氣層掉下來，那是太陽系的灰塵、隕石碎片或彗星碎片，被打到就認了。人造衛星！你不知道太空裡有多少垃圾，超過十公分以上有九千多片。從-1到現在，四千多次任務發射上去，馬上就會看到凱斯勒效應出現。什麼是凱斯勒效應？兩個衛星互相撞，撞出來的碎片再去撞毀其他的衛星，老鼠會的連鎖反應，讓以後的太空垃圾越來越多。我們到底還有沒有乾淨、安全的太空環境？不知道。

     今天早上某廣播電台節目跟我電話連線，主持人很天真地問：「難道我們不能組成一個組織，去監督、去控制、管制這種事情嗎？」誰做得到？主持人問我說：「能不能在這些衛星沒有失聯時叫他下來？」同學們，如果你們今天是國家政治領袖的話，這衛星還能用，你捨得叫它下來嗎？Of course not。這牽涉到一個自利的問題、利益的問題、自覺的問題。

     回到剛剛的問題，為什麼講這麼一大圈，終於回到我們今天的主題啦─不要佔位子。今天你佔了位子，明天你就會是那個不負責任的政治領袖了。好不好？很多時候上這堂課，你會發現結果學到的不是天文，而是自覺。上這堂課以後，你心中的小聲音要會被喚醒。每個人心裡面都會有一個小小的東西，那個小東西在木偶奇遇記裡面是那隻小蟋蟀。記不記得Pinocchio裡面，那隻小蟋蟀的名字是什麼？Conscience。良知。每個人心裡面都有那個小小的聲音，在你每一次要面對選擇的時候都會告訴你：Which is right? Which is wrong? 你只是很多時候choose to ignore it。

     今天九月26號，2011年，你心裡的聲音在認識星空這堂課上被喚醒。希望這個小小的聲音永遠跟著你。希望你以後在做任何有關自己和別人判斷的時候，能夠聆聽那個小聲音。

     人的良知是永遠在的，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選擇去忽略它。最簡單的例子是什麼？最近在電影《賽德克‧巴萊》裡面看到原住民和日本人，如果今天你們到日本去，到京都去，會看到那些壯麗的宮殿，大柱子是來自哪裡？阿里山的紅檜。早年台灣這些原始林裡面的巨大林木，都讓日本人砍伐了以後運回日本去，構成了今天他們建築上的奇觀。作為台灣的一份子，我們看了都會很痛心，對不對？今天我們很高興，台灣的森林比其他地方漂亮太多了，因為我們有一個執行得非常徹底的policy，只有兩個字：no cutting，不能砍。

     所以台灣的森林現在漂亮地不得了。可是我們現在仍然買的到高級原木做成的美麗家具。同學你們告訴我，這些家具是哪裡來的？東南亞國家。我們甚至不知道是哪些國家，我們甚至不care是哪些國家，但是我們照樣會有這些高級原木做成的美麗家具。知道我在想什麼嗎？今天我們對別人做的事，就是當年別人對我們做的事。別人對我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，我們義憤填膺；但當我們對別人做這些事情的時候，我們完全沒有感覺。

     禮拜日下午，龍應台在中山堂辦了一個講，請UCLA的一個年輕教授來做國際論壇，找我去主持。在我們主持過程中談到了一個自然資源的消耗。美國人最重要最重要的American Dream是什麼東西？美國夢？就是在自己有生之年，要能夠擁有一棟Single Family House。什麼是Single Family House？不是你當留學生去美國住的Apartment，不是你畢業後能夠搬的condominium，不是你結婚以後能夠買的townhouse，而是Single Family House：一個兩層樓的建築物，前面有前院、後面有後院，後院後面最好還有森林。當你有能力買個Single Family House的時候通常幾歲？除非你是王子，要不然應該是五六十歲。五六十歲的時候已經到了空巢期，小孩已經離家了，就是兩個中老年人，守在一個大的Single Family House裡面，消耗掉多少的自然資源？美國人口占全世界2%，消耗掉全世界25%的能源，台灣人看得義憤填膺。但是我們自己呢？非洲人看到台灣人進到餐廳去吃All you can eat，看得義憤填膺。

很多時候，我們在judge別人的時候，要想想看，我們有沒有做「本質上相同的事情」。你會發現日子越過越辛苦，為什麼？因為你肩上的責任越來越重，原因沒有別的，就是因為你發現事情的真相。成熟吧！成熟要付出的代價有兩個：發現事情的真相、了解人心的本質。